毕业

我高考考得很糟,考完最后一科的时候外面下了大雨,我一个人撑伞走了好远好远,走到家才想起来还要把自行车骑回来,于是又在楼下折回学校拿车。

高考的人们都走得稀落,我推着自行车突然觉得脚痛——干嘛当个傻X走一个多小时,妈的,有车不骑还真TM以为自己是偶像剧女主角了。

我回去胡吃海喝玩了十多天,查分的时候我妈坐在我旁边眼睛快剜到电脑里去。她一直逼我估分,我说,还能多少分?就考个二本呗!她气得大骂:“你考不上一本就给我滚去复读!自主招生都过了,人家说了降到一本线,你怎么这么不争气!”

查分卡得登不进去,我妈一直说是我搞鬼,我讲不通,她就劈头盖脸地数落,成绩不怎么样连电脑都用的垃圾。我一边盯着电脑屏幕一边和她吵得不可开交——说实在,好歹也是我考的高考,怎么可能一点都不在乎。

分数刷出来的那一瞬间,我有点窒息。你看看,说什么来什么。我离一本线差了五分,注定与洛大无缘。语文英语加起来都没过一百分,真是淋漓尽致,真实透顶。我妈收敛了表情,一副早已料到的样子打算给我找个高中复读。

过了几天我一个人跑出去上网吧,把志愿都填得远远的。我没想太多,只看地方和专业。填完了感觉自己干了一件天大的事,堪比女娲补天盘古开地,于是找了个烧烤摊点了炒冰和烧烤打电话叫陆议滚出来和我疯。

那么多人,就陆议孙权和我一届,我小陆议一岁,陆议小孙权半岁。陆议在江苏那鬼地方考,四百三,国大洛大随便挑。我说:“我要是和你一样聪明就好了,草!考他娘个鬼,老子英语写的什么东西都不知道,听力辣鸡!我妈要我复读,我跟你讲,我要复读我就是狗!妈的我还不想考洛大,天天在她老人家眼睛皮子底下我活着都不安生!”

陆议笑了笑:“我报军校了。”

我愣了一下:“你TM有病?”

陆议说:“我没钱念书。军校能包食宿,还有津贴。”

我说:“就你这样的人家还不要你,军检都过不了。你是穷疯了还是怎么着?就你这分说一句没钱多少人巴巴地要赞助你读书,大学那边就是倒贴都巴不得,你还没钱?说不定还能上个央视可歌可泣一下。”

陆议笑着摇头:“算了。我不喜欢。”

我见他笑得苍白:“你不是想学医吗?怎么?”

陆议说:“军医也不错。”我说:“我草那能一样吗?人家国大教授动个刀子几十万,军医还得无私奉献,说不定还上战场一下狗带!”

陆议问我:“你报哪儿去了?”

我说:“瞎报!离洛阳越远越好,我TM再蹲我妈面前承欢膝下我要疯了。洛大算个屁啊!你看看贾诩,本科国大,22岁海归博士,现在还不是蹲高中教政治?学术圈子不好混,他滚的比谁都快!”

陆议笑:“你妈让你走吗?”

我说:“那我一个人卷铺盖滚了呗!让我哥资助我念大学也不是不行。你说我哥能干嘛?当个公务员?行政管理。学的什么东西。大不了我向贾诩,向董白,我借钱的路子还不多!”

陆议却说:“公务员挺不错的。”

我翻个白眼:“我就不知道我能干嘛。混吃等死还行。念个几年出来找个辣鸡工作,然后退休,然后死了。”

陆议说:“人都是这样的。”

我问:“那干嘛要活着?”

陆议说:“说不定是为了思考为什么活着。”

我说:“你就瞎说——孙权考怎么样?你念军校那他不会和你一起吧?”

陆议说:“不知道。分了。”

我说:“TM你们俩分了?玩儿呢?”

陆议说:“不合适。就分了。”

我说:“他甩你的?这他娘的不得逼我拿刀?”

陆议说:“我提的。”

我说:“他干嘛了?背着你找女朋友还是咋了?当初爱得要死要活的现在说分就分?”

陆议笑:“对我们俩都不好,所以就分了。”

我说:“这TM就在我的认知范畴之外了。分吧分吧,当初我说让你们分你不听,现在分了我也懒得说和。你说说你多好的一个人啊,根正苗红的好青年,怎么就看上孙权了?难道是他家里有钱?”

陆议说得坦然:“也许吧。”他顿了一下,然后很认真地说:“我真这么想过。”

我也愣一下,然后笑得特别大声。TMD哪来的爱情,还不是喜欢钱,喜欢容貌,喜欢令人钟情的性格,你要是什么都没有,谁喜欢你?

别人都说我和阿亮特别合适,因为他喜欢我。他什么都好,什么都合适,什么都符合所有人眼中爱情的准绳——当然,也包括我眼中的。但就是少了一点,一点点,传说中天赐的一见钟情。


毕业聚会我和陆议都没去,两个人沙雕地在网吧打了一晚上游戏,4399,路过的人都像看见了智障。我三年高中,就认识了陆议一个人,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我挑衅老师,翻墙上网,作业不做,究其原因,大概是不爽两个字。班上没人看得起我,因为我又胖又矮又黑一头黄毛还性格糟糕目中无人。老师不想理我——没天赋,和天赋太好,都是不想理的理由。他们不爽我,我也不爽他们,大抵冤冤相报。

很早的时候有个女生以为我好欺负,数落这数落那的,嘴碎的很,也傲慢得很。我把她桌子掀了,她一下子哭了。过了几天,我放学路上被截了,挨了一顿打。陆议走那边打工,救我狗命一条。

那是我第一次看他打人,当时心想这小伙子下手真狠。虽然他最后还是被结结实实打了一顿,毕竟有些人总是帅不过三秒。我俩坐在便利店后面吃老板娘施舍给我们的面包,两个人就那样认识了。

此后三年,陆议再也没像我第一次认识他那么帅过。

后来就是一连串的毕业酒席,孙权录了国大的金融系,他爸把他所有同学都请到最好的饭店吃饭。高中刚刚毕业的一群毛头小子,就嚷嚷着喝酒拼酒。孙权喝多了,非要问陆议为什么和他分手。陆议就冷冷地说:“我收了你爸一百万。”孙权把玻璃杯砸在了他脸上。

我觉得那天的灯光特别光怪陆离,照在陆议脸上红的黄的白的青的一片片斑驳。人生如戏,果然和有钱人沾边的总是物欲横流。我怀疑如果没有人拉着,孙权可能会当场把陆议掐死然后第二天头条就是孙氏集团的二公子因为失恋杀人。

我想起陆议跟我说自己没钱读书的样子,突然有点想笑——什么是真话什么是假话,有什么要紧的。

穷是真的会让人发疯的,如果你不觉得,那是你没穷过。

我送陆议回家,问他要不要去医院看看,他说不用,医院老是没事找事。我说:“你真收了一百万?”他傻笑两下:“是啊。不过我不敢花。”我说:“那你他娘的收个屁!你就是去卖,MD我也不止给你卖一百万。”他说:“留条退路。”

我不明白他说的留条退路是什么意思,是给他自己留条退路,还是给他和孙权。

陆议的通知书先寄来,他没录军医,不知道为什么,去了指挥类,大概是他骗了我。我想不通他为何骗我,许是怕我告诉孙权。

指挥类比非指挥类身体素质要求高得多,我想起他当年打架时候,大抵是深藏不露。

他把头发剪得很短,看上去竟还有点英气味道。不笑的时候的的确确像个严厉的军官,笑起来却还好欺负得很。

陆议走的时候孙权还来送,两个人断断续续说又不说有些尴尬。我猜陆议最后还是会和孙权在一起,都是成年人了,大概就不说爱和不爱,只说合不合适。

我讨厌孙权的很,但孙权有钱,样貌好,智商高,牛逼,有点像小说里的霸道总裁,说出去也很有面子——面子。大概说的也不是说对自己合不合适,只说是说出去合不合适。

陆议在火车站门口把那张一百万的支票还给孙权,孙权说:“骗钱是你的本事,还回来干什么?还回来我一分钱都不会给你。”原来他还在生气。

我以为陆议会把他打一顿,以此证明自己根本不是为金钱所动的正直打工小妹。但陆议没有。他笑了笑,有点苍白,显示出那种软弱可欺的味道:“谢谢。”

他把那张支票收了回去。

我想孙权不出半个小时一定会后悔没有拿那张支票。那是陆议的卖身契,拿到了,也许还能续写几十万字的烂俗小说,我也能想到一万个类似霸道总裁爱上我这样的俗套标题。

原来陆议最后会和孙权在一起,终究是我一厢情愿,自欺欺人。一百万啊,够用一辈子了。让陆绩上个好高中,再上大学,虽然买不了房,也能供他读研读博然后找个一流工作饿不死自己,再讨个漂亮的妻子。陆议自己不花钱,考军校出来就可以分配到军队里,就算退伍了也有各种福利可以享受还能分配工作,找个姑娘白头偕老也不是什么难事——就算离婚还能再找,就算失业也能再得,没什么好忧虑的,至于没能和初恋在一起的一点遗憾,谁不是呢?这世上分分合合多了去了,和你白头偕老的那个人一般来说都不是初恋。

陆绩也来送,这个小怪物考试比陆议还能,不过和我一样看孙权不顺眼。我现在已经释怀了,他还处处使绊子。小孩子嘛,还不知这人世险恶,活着多难。其实大人的世界没你想象的那么有趣可爱,但也绝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险恶多难。毕竟,镜花水月和恶龙地狱都是在做梦。真正的世界,只要你不去思考,就不会醒,也不至于多灾多难。至于灾难,灾难过了,又可以继续庸庸碌碌,醉生梦死。

我猜陆绩永远也想不到,陆议喜欢孙权的一点,是孙权有钱。


我录了一个远离洛阳的垃圾二本,宿舍地方狭小,没有空调,唯一的好处是学费还算公道。我背个小包坐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就去了,让我哥给我打了几百块钱,买了铺盖在网吧当网管,有人机子坏了就跑过去重启或者给人家换一台。我懒得修,费时费力不讨好。

我妈气得报警,警察说是家事,不好管。开了学我就辞了工作搬进宿舍,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不怎么如人意,却又尽如人意的一天。